給女兒打掃房間,看到書桌上貼著一張便條:
「從此以后,放棄理想」。
作為父母,看到這樣的文字,心里像被蜂蟄了一樣難受。
前一天晚上,我看她做題磨蹭,為了幫她提高效率,我叫她把二郎腿放下,把手機音樂關了,沒想到她竟一動不動。
我有些生氣:「你知不知道女孩子體態很重要?看你這歪歪扭扭的樣子,還想當藝術家?手機放在旁邊,能安心做題嗎?媽媽先收走,你做完了再來找我拿。」
看她沒反對,我收走了她的手機,沒想到她竟用這樣的一紙「宣言」來氣我。
晚上,我又找到女兒,告訴她,看到字條我很痛心,想知道她到底怎麼想的,是在威脅媽媽嗎?
沒想到她不但不認錯,還很驕傲地說:「就這意思啊,還能有什麼意思?」
「反正在你眼里,我就是這也不對,那也不好,那我干脆啥也不做算了,這下你滿意了吧!」
什麼叫我滿意了吧?說這些,難道是為了我自己嗎?
我壓抑著怒火反駁道:「媽媽沒有覺得你哪里都不好,只是該提醒的,還是得提醒……」
沒想到我好聲好氣對她,話還沒說完,她「砰」一聲就把門關了!
那天晚上,我輾轉難眠,擔心孩子擺爛,但也為自己委屈。
我一直以為,在孩子心中,我是個溫柔、負責任的媽媽,沒想到在她眼里,我竟然是個只會「糾錯」的媽媽?
可孩子犯錯,家長難道不應該糾正嗎?為什麼我這樣「溫和而堅定」,還是把孩子養「廢」了?
我溫柔地糾錯,快把女兒逼瘋了……
這件事后,我一直在反思到底哪里出了問題。
直到看到復旦大學沈奕斐教授講的一個案例,我才意識到,我可能也快把女兒給逼瘋了……
沈教授說,有次,她與一個非常溫柔的朋友一起吃飯,當時,朋友讀四年級的兒子也在。
從落座開始,朋友就一直在提醒孩子,「你要把餐布鋪在自己桌子上,然后蓋住你的大腿,這樣能防止湯汁濺到身上。」
孩子拿起筷子,她也說,「筷子要往上拿一點點,不然你用著不方便。」
當孩子拿勺子喝湯,她又說「你拿的時候要小心一點,不要敲桌子,也不要敲杯子,發出聲音不禮貌……」
雖然,整個過程,朋友都在跟沈教授聊天,但注意力時不時就會拉回孩子身上,提醒這兒,關心那兒。
後來,男孩不耐煩地沖朋友大喊,「你很煩呢!」這位媽媽都還沒停下,反駁說,「我怎麼煩啦?你怎麼跟媽媽說話呢……」
這個案例,讓我像照鏡子一樣看到我自己。
原來,我也一直用同樣的方式,對待著女兒:
小時候,她喜歡走花壇邊沿,喜歡追著男孩瘋跑,我就喊,「悠悠,停下來!」
「你看到這石頭尖沒,磕到了怎麼辦?女孩子留疤可不好看,你以后要后悔一輩子。」
女兒上學,我也事無巨細地「關心」。
「書包收拾好了嗎?橡皮怎麼能亂放呢,要愛收拾。」
「你口算完了,要留一點時間檢查。」
現在回想起來,女兒也曾不止一次說:「媽媽,我知道我知道!你能不能別說啦!」
可我都自以為是地回復:「你要是知道,媽媽才懶得說呢,我這是關心你,對你負責!」
我一直以為自己很少批評孩子,也沒像其他家長一樣,總盯著孩子的成績,每次都輕言細語提醒孩子做好每一件事情的要點。
可這種溫柔的提醒,就是在不停地「糾錯」。
沈教授說,教育中最大的問題之一是「糾錯教育」。很多父母在孩子還沒犯錯前,就已經在提前「糾錯」了。
父母腦海中總存在一個「別人家的孩子」,或者一個所謂的「正常孩子」、「完美孩子」,才會在看自己孩子時,總是用挑剔的眼光。
是啊,我以為自己是在表達關心,但實際孩子接收到的,只有我對她的不滿。所以,她才會說,我覺得她「這也不好,那也不好」,才會想擺爛。
我們糾錯,本是想幫助孩子成長,可一直不停地「糾錯」,換來的卻是孩子的反感、叛逆,甚至憤怒。
挫傷的是孩子的自尊心、自信心以及積極性,甚至破壞了親子關系。
這與最初的目的,早已背道而馳。
想要糾孩子的錯,我們千萬別在錯誤的道路上狂奔
總去糾正孩子的錯誤,竟然是錯的!
得到這個結論后,我的心久久不能平靜。
為了更充分地說服自己不再在錯誤的道路上狂奔,我問了自己2個問題:
1、我們為什麼總忍不住要「糾錯」?
「孩子犯了錯,不去糾正,難道聽之任之?難道去鼓勵犯錯?」相信很多父母和我的第一反應一樣。
成為父母后,我們總是很緊張,擔心一個小問題,如果不重視,就會演變成嚴重的大問題。
劉擎教授說,這是陷入了一種虛假的「多米諾骨牌」恐懼(也叫「滑坡謬誤」)。
當我們武斷地將每個推斷中的「可能性」,轉化為「必然性」,并串聯起這些不合理的因果關系時,推斷出的其實是一個不合理的,甚至毫無關聯的結論。——夸大了每個環節的因果強度。
比如,案例中的「糾錯媽媽」,她聯想到的可能是,「孩子餐具用不好,吃飯發出聲音會導致孩子從小沒有好習慣;沒有好習慣,那長大也會沒教養,以后走到哪里都不受歡迎,將來肯定會成為一個被社會嫌棄的人。」
而我總盯著孩子的作業,潛意識里也認為:作業做不好,成績就不好;成績不好,就考不上好學校;考不上好學校,就找不到好工作;沒有好工作,人生就廢了。
這樣一環扣一環地推下去,我們不自覺地就將孩子的每一個小問題,放到很大,并綁上了一個非常嚴重的后果,完全忽略了孩子的主觀能動性,以及這背后還有很多其它的作用因素。
在這種認知支配下,父母的教育方式也變成:
抓住孩子的問題不放,不斷地糾錯、講道理,甚至懲罰,一定要他認識到錯誤,并及時改正,才能放心。
可什麼是對、什麼是錯,真那麼絕對嗎?
父母常常堅信為孩子提前設計好一條正確的道路,只要孩子照著走,就會很順利。
這樣的道路并不存在!
我們不斷糾錯的實質,是希望能控制孩子的成長軌跡。
抱著這樣的心態,哪怕你采取的方式再「溫和」,都免不了對孩子過度「控制」。
2、為什麼「糾錯」達不到教育的目的?
更可怕的是,「糾錯」并不能達到教育孩子的目的。
這種我們認為「實事求是」的教育方式,太過「簡單粗暴」,往往并沒有觸及真正的「事實」。
《兒童教育心理學》中提出了「人格的統一性」原理:
「兒童的所有行為都會展現他們的整體人格,如果對隱藏其中的背景信息沒有了解,就很難理解這些行為。」
我們平時批評、糾正,都是單挑出孩子的某一個行為「錯誤」,仿佛這些「錯誤」是獨立存在的,完全忽略了形成這些行為的背景,根本沒有抓住問題的本質。
比如,我女兒經常蹺二郎腿,平時也經常彎腰駝背,我不厭其煩地糾正「腿放下,背挺直」。她記不住,我就很生氣,覺得是態度問題。
可後來咨詢專業老師才知道,蹺二郎腿是因為坐著時,腿并不省力,會不自覺翹起來休息,這時加個腳墊就可以解決。而經常彎腰駝背,是背部肌肉無力,根本不是一句「背挺直」就能做到的,需要通過鍛煉去改善。
同樣的,我們經常說老大不懂得照顧老二,可能是孩子覺得自己的愛被分走了,心里很委屈;孩子經常丟三落四、做作業磨蹭,可能是專注力不夠,或者在學習上遇到了困難,沒有成就感;孩子說話不算數、愛說臟話、愛打架惹事,可能是我們也曾經用同樣的方式,對待過他們……
每個問題行為背后,都必定有更深層的原因。
父母如果只經過片面的觀察,就去干涉、判定孩子,只會舍本逐末,忽略掉根本原因。
哪怕費盡力氣,也只是「治標不治本」。
停下來,換個思路養孩子
每個孩子、每段成長,都是一個復雜的系統,父母能掌控的,并沒有想象的那麼多。
想清楚這點后,我決心停下來,換個思路養孩子:
1、減少「糾錯」頻次
《讓孩子成為他自己》一書中說,在孩子「工作」的過程中,父母要做到不打擾、不評論、不夸獎、不糾錯。
除了非常必要的安全問題,父母都也可以找到合適的時機,再提示或給出建議。
了解這點后,我改變了以前「以糾錯來幫助孩子成長」的邏輯,甚至給自己量化了「不糾錯」指標。
以前我習慣時時指出孩子的「錯誤」,但現在,我規定自己,每月只有兩次糾錯機會。
我會坐下來和女兒聊天,先談最近的「收獲」、「驚喜」,然后再指出發現的問題。
每次提出前,我也會先問自己:
「孩子的這種表現,是‘問題’,還是人之常情?真的需要指出嗎?
什麼才是問題行為背后的更深層原因?孩子此時需要的是幫助,還是批評?」
每次這樣一問,我發現很多問題,根本不需要開口。
當女兒發現我不再對她「上綱上線」后,抵觸情緒也減少很多,我的話反而更有「分量」了。
2、將「糾錯」權還給孩子
谷愛凌媽媽曾在采訪時說,她從不糾錯正孩子的錯別字。
看到這個采訪時,我曾想,這算哪門子教育方法?
但現在我明白了:高層次的父母,很少盯著孩子的錯誤。
他們會鼓勵孩子試錯,讓孩子承擔犯錯的自然后果,并等孩子自己發現問題。
以前女兒非常馬虎,我一直以為沒我指出來不行,但現在我發現,她的馬虎某種程度上是因為依賴我。
當我不管她,她發現自己「沒指望」時,反而開始對自己「負責」。
3、接受孩子「犯錯」
著名教育改革家李希貴校長認為,學生時期,是孩子從家庭走向社會的過渡,是可以讓孩子犯錯,又不會有嚴重后果的時期。
控制安全邊界,讓孩子體驗「犯錯」的自然后果,才是這個階段教育的核心。
青春期的孩子是容易犯錯,但他們也有強大的自我反省和糾錯能力。
在「自我糾錯」的過程中,他們可以實現「自證預言」,收獲強烈的自主感和自信心,培養出成長型思維,和建立起自我驅動機制。
沈祖蕓老師曾問父母:
「假如孩子真的能按照父母的心意,掌握好一切分寸,特別聽大人的話,從不闖禍惹麻煩,做作業從不拖拉,永遠在我們問他之前,就把整潔又不出錯的作業送到我們手上。
那我們的煩惱和困擾,是不是就該解除了呢?這是我們想要,甚至滿意的結果嗎?」
我想,答案是否定的。
因為,我們又會想:
「他還是個孩子嗎?這樣的孩子,是‘復制’了父母的意志,還是成為了他自己?
在看不見的地方,我們又封鎖了孩子多少潛在的可能性?」
人哪能保證一輩子不犯錯。
人類很多偉大的創造,都是在「錯誤」中誕生的。
當我們不再用「犯了錯就必須糾正」的教條去對待孩子時,他們的思維才能更開闊;
當我們不再用「正確」的單一尺子來衡量孩子時,他們的心才能更堅韌和篤定!